第14章 偷听
如玉的住所在城南大槐树附近一间废弃的旧屋里,这附近的巷子少有人居住,许多如她一样的小妖都在这里栖身,小妖们自然没什么高床软枕,大都选了废弃在角落里的坛坛罐罐安身。
如玉的那个罐子是凤儿帮她抢来的。当日,她初来乍到,没处可以藏身,好不容易寻了个无主的罐子又被两个悍妇抢了去。她胆子小,不敢跟她们争抢,亏得识得了凤儿这个伶牙俐齿的泼辣姑娘,才从那两个比她壮了一圈的悍妇手中把这安身之所抢了回来。
从那时开始,她便有家也有朋友了,闲逛、聊天、睡大觉,日复一日,直到遇到了邵寂言,她的生活才变了个样。如今,她被邵寂言骂了一顿轰了出来,这日子就又变回了原样,或许说和原来还是不同,如今她也不去闲逛了,更不跟着凤儿跑到大槐树底下与朋友们聊天,不论白日夜黑,就只窝在她这小罐子里闷头睡觉。
那晚,她失魂落魄地回来,蹲在罐子里又哭又骂:“大骗子,谁稀罕你喜欢了!你冤枉好人,我才没吓唬人,我才没作恶!黑了心的邵寂言!你有什么了不起!不就是比人家多识几个字儿吗!天底下比你俊俏的书生千千万,我才不稀罕你!你这个大坏蛋!臭骗子!呜呜……”
骂累了、哭累了便抽噎着睡了过去。从半夜到天亮,再到天黑,睡了十来个时辰,脑袋都睡昏了,还是不想起来。只觉得去哪儿都没意思,想起邵寂言瞪着眼睛数落自己的话,一肚子的委屈又涌了上来,蜷着身子低泣:“我再不理你了……大坏蛋……再不理你了……”
如玉就这样躲在罐子里窝着,越睡就越想睡,只觉睡过去了就想不起来,不用伤心了。在这期间,凤儿来寻过她两次,她只说身上懒不愿活动,把对方打发走了。她记不得自己到底躲了多久,甚至快分不出白日和黑夜了。直到凤儿的声音再次将她惊醒,她才迷迷糊糊恢复了意识。
“如玉!你给我出来!”凤儿高声道。
看来是晚上了,如玉想。她没动,她听出凤儿在生气,她不知道该跟凤儿说什么,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。
“我知道你听见了!别给我装睡!快出来!你再不应声,我就把你这罐子打烂了!我看你还怎么躲!”凤儿叉着腰,气急败坏地吼道。
未几,罐子里传出如玉闷闷的声音:“我才没躲……我就是累得很,想睡觉……你找别人玩儿去吧……”
凤儿不理,只道:“我数到三,你给我出来,别等我进去揪你!”
……
罐子里一阵沉默。
凤儿气道:“有什么大不了的?你至于躲在里面哭了这么几天还没好?不就是个穷酸书生吗!他看不上咱们,咱们还看不上他呢!”
如玉惊诧凤儿怎会知道她与邵寂言的事,霎时羞红了脸,脱口道:“谁看上他了!我才不认识什么书生!”
凤儿哼了一声,道:“行了行了,和我有什么害羞的!这些日子你哪儿也不去,天一黑就没了人影,你当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?近来我什么时候见你都是咧着个嘴,跟捡了金子似的,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你的心思!”
如玉抱膝坐在罐子里,愈发羞窘,带着哭音地犟嘴:“才不是呢,你瞎说……我才不是那样……”
凤儿听如玉声音发颤,蹙眉道:“怎么又哭了?你没完了是不是?我当你图个新鲜,乐呵几天就完了,还真把他放心上不成!”
如玉听了这话,一时间难堪、委屈、伤心齐齐而来,只把头埋在双膝之间,不说话了。
凤儿等了好一会儿,见如玉不露面也不吱声,气道:“好!你在里面躲着吧,我这就去找那贱书生算账去!”
如玉听了大惊,终是从罐子里钻了出来,只见凤儿果真不见了,急忙追了出去。
如玉不及凤儿脚力,追在她后头一路赶一路叫,追
进了西柳巷,才拼了命地抓了凤儿的胳膊,气喘吁吁地道:“别,别去,我再不躲着了,我好了,真的好了。”
凤儿甩开如玉,道:“你说这几天我找过你几次了?你躲着不见我,怎的一说来找他算账,你就好了?我今儿非要看看那穷书生是怎么个贱像,竟把你迷成这样!”
如玉死拉着凤儿不撒手,急着求道:“好凤儿,好姐姐,是我错了,我不该不理你,我们走吧,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,从今往后,我都听你的!”
凤儿不理她,执意往巷子深处闯。如玉拖在凤儿身后,急得都快哭了:“别去!求你了!”
她越是着慌,凤儿越生气,道:“你看你这怂样子,难怪被人欺负!我今儿必要给他些颜色看看,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招惹、戏耍人了!”
“没有!他没有招惹我,是我惹他的,是我不好,是我缠着他来着!”
凤儿转头望着如玉,一脸的气恼、无奈。如玉仍是拉着她的手,小声道:“他不是你说的那样,他很好的,是我先去他屋里转悠……那个……被他看到了……”她不好说二人是怎样的相识,只吸吸鼻子道,“他没有招惹、戏耍我……是我不好,是我一直来找他的……”
凤儿才要开口,又被如玉抢断道:“他是好人来着,真的!他还救过我呢!要不是他求情,我早被道士收走了!真的真的!”
凤儿关心地道:“你何时撞见道士了?”
如玉却不答话,只连声道:“还有,还有,我日日来找他,他也不嫌我烦,明明都快考试了,还肯耽误时间跟我说话聊天,这可不是好人吗!”想了想,又垂了眸子,“我又没学问,又不会讲笑话……他读的书、作的诗,我看不懂也听不明白,我跟他说的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,他也肯定没兴趣,可每次还带着笑脸听我说话,陪我解闷儿……他是好人来着……”
凤儿看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,又气又无奈,用力戳了下她的脑门儿:“没出息!”
如玉揉揉脑门儿,嘴一撇,戚戚欲哭。
近旁的一座空宅,邵寂言躲身在院门之后,听到二人这番对话,窝心得很。
他从沈小姐那儿得知实情后,知道自己冤枉了如玉,只觉懊悔得很。再想自己当日说的那些重话以及如玉离开时的可怜模样,心里更是一百个不踏实。他踌躇了许久,觉得还是该去找她道个歉,赔个不是。这些日子,总是如玉来他这儿,他却不知如玉在何处安身。想来想去,只有去她常说的城南大槐树那儿碰碰运气。
人还没出巷子,便听远处传来了如玉的声音,似是又慌又急地追了什么人奔这儿来了。他一时着慌,下意识藏进了这座空宅。如此,便把刚刚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。
他想探头去看看如玉,想知道这些日子没见,她现在是什么模样,可她刚刚那些话每一句都跟巴掌似的打在他的脸上,让他无地自容。莫说此时有旁人在场,即便外面只她一人,他也不知该怎么出去面对她,该和她说些什么话。
门内,邵寂言兀自愧悔、自责;门外,凤儿见了如玉的模样也没了脾气,叹道:“怕了你了!”说着拉了如玉往回走,一边走一边训道,“我早跟你说让你离活人远点儿,你偏不听,这回怎的?长记性了吧!男人都不是好东西,尤其那些读书人,最会耍嘴皮子哄小姑娘,就你这傻样儿,不被人哄蒙了才怪!”
如玉噘着嘴跟在凤儿后头,下意识地回头往巷子深处望去。
“看什么看?还看!”凤儿气道,“还舍不得怎的!还想找他去是不是?”
如玉连忙转回来,耷拉着脑袋,摇摇头:“再不来了。”
待到二人拐出巷子许久,邵寂言才从那座空院走出来,心里跟被人掏走了什么似的,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,只望着空空的巷口呆住了。